并蒂落影只(四)
夙情曾经见过数次摄魂瞳术。
就在凰愿的眼中,一次前世,一次今世。
“师父!”几月前的凰愿看向夙情。
初学了个术法无人练手,只好先找师父试试。
端坐的夙情应声擡头转向她,却毫无防备地撞入了一片流光溢彩的海洋中,深不见底、浩瀚无垠。
他的瞳孔骤然缩紧——
摄魂瞳术!
这对夙情来说是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思考、被刻入神魂的噩梦之术。
嘭!
自我保护的本能在刹那间被激起,磅礴的灵力蓦地炸裂开来,将不远处的铜镜、茶壶击得粉碎,飞溅的碎片险险没有打到凰愿。
“凰愿……”
尖锐的爆裂声勉强唤回一丝丝理智,夙情撇过头去,强压下心里暴起的恐惧与烦躁。
他紧紧咬住后槽牙,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,近乎自虐一般地,强行将利如卷刃的灵流收进神识,也不顾它们横冲直撞下带起的剧烈痛楚。
“师父?”凰愿手忙脚乱地靠近夙情,见他不反对,就把灵力蕴在掌心,顺着他的后背,一下一下轻缓地安抚。
掌下的脊背紧绷,肌肉块块隆起,她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才能将灵力不动声色地融进去,抚平混乱的灵流。
凰愿心疼得无以复加。
直到片刻后,夙情才稍稍冷静下来。
“不要…… ”他下意识地紧紧环住凰愿,难得将头抵在她的腰腹间,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害怕,“不要拿我练摄魂瞳术。”
序珖的神魂之强,从来无人敢对他动用控心术,况且警示灵珠在身上,其他人即便是有这个胆子,也无法成功。
但这世上有唯一的例外——
凰愿。
夙情从不对她设防,警示灵珠也是她亲手所制,不会对她起反应。然而偏偏,就是凰愿对他所使的摄魂瞳术成为了他无可解的心病。
“师父?师父,对不起。”夙情仍旧不太对劲,凰愿害怕地拉着师父的袖子慌乱地道歉,“对不起,师父。”
但夙情却像是陷入某种幻象里,并没有回应她。
一室沉默。
许久之后,夙情才恍然松开了她,眼神仍有些涣散,但好在理智已经回笼。他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:“没事……吓到你了,抱歉。”
经年噩梦久到他以为自己忘记了、可以释怀了,却一朝暴露于尘——
当年凰愿去极北之前,曾试图用瞳术让夙情忘记一切。
深深眸色中,有幽蓝的星点闪动,温热柔软的唇印在夙情的眉心。
“睡吧。”术法藏于凰愿缱绻的温柔中,气息交融时,她在呢喃,“万事到头都是梦,你的师尊从来都是冷漠的,你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好,对不对?”
那时的神女对摄魂瞳术的掌控已炉火纯青,不需要倚靠任何言语诱导便可以施展。
被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师尊控心之下,夙情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,强大的神识瞬间夺去了他所有意识,混沌中陷入了长久的沉眠。
谁也没想到,瞳术失败了。
凰愿鲜有失手的时候,但也许是施术时她心有犹豫,又或许是他们本就心灵相通,从昏迷中醒来后,本该遗忘凰愿的夙情仍旧记得每一个场景、每一件事。
记得,却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她存在的痕迹。
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,反倒像是一场无法结束的噩梦。绝望的情绪攫取他的心脏,仿佛不见天日的无尽黑暗将他吞没,日复一日,让人无端窒息。
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,夙情的身体依然在顷刻间,就回忆起被摄魂瞳术控制的无力感,哪怕凰愿修为不够、根本无法控制他的心神。
反抗的举动刻入灵魂,他对瞳术的嫌恶,无法忘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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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哪有!”
有清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,似是一盏明灯,将他拽出回忆的泥沼,是走在前面的窈窕背影的主人。
夙情长舒出一口气,心下终于有片刻的安宁。
幸好,凰愿还在。
凰愿什么也没意识到,正在坦白自己的行径:“我那是瞳术的功劳,不是真的厉害。”转而又与白镜砚互相吹捧起来,“反而是砚砚好厉害,你方才给她吃的什么药?居然可以治离魂。”
她从不知道失魂症还能开药,唯一的出路不是应该找回离魂吗?
“山人当然自有妙计。”白镜砚听她这么问,利落地开扇遮住半张脸,故作高深,一双桃花眼里却都是促狭。
“别听他胡说,”沈流洇毫不留情地拆台,“他不过是给人一瓶糖丸。”
糖丸?
糖丸能有什么用?!
凰愿立时噎住,钦佩之情也烟消云散。
难以想象,堂堂序澜神君,竟靠糖丸忽悠病患家属,也亏得沈流洇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。